像我父亲那样子的人,就像今天晚饭的时候跟Qi说起的那样,他就是我人生中的污点和黑历史,是我无可避免的令我羞愧的一个部分,是会让我觉得有 我怎么可能跟这种(卑劣的)人拥有血缘关系 的感觉的那种人。 从小和父亲的冲突简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作为独生女,我从小极有主见,不能忍受被控制,而我父亲控制欲爆棚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结,一般这种冲突只会出现在父与子之间,父女关系处成我们俩这样的,着实少见。 所以我此前的大部分人生其实是在和我父亲抵抗,尽管如今我自己升级打怪过程中已经顺利完成摆脱父亲情感操控的任务,但此前的影响实在太过深远。 顺便说一句:我父亲最后一次打我大约是在08年,正是我和他关系最紧张的时期,忘记因为什么原因吵起来了,按惯例他是吵不过我的。于是后来他抄起手臂粗的大棍子直接就上手,我一点都没躲,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挥舞着棍子一下一下抽到我身上。打了十来下,大约是我的眼神实在令他害怕,他被我看到心虚,扔了棍子失声痛哭,最后叫着我的小名说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 我当时怎么说呢,很难说什么感受,就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哭,无动于衷,只觉得厌烦他这种做派,可怜又可笑。这次挨打伤得蛮重,养足了一个月才好,这是我妈妈一直无法原谅我父亲的一件事,后来我父母离婚都多少与此有关。在我妈妈眼里,大概也有是觉得她自己在家挨打没关系,但无法忍受她最爱的女儿也跟她一样在家里毫无尊严地被家暴吧(可笑的女人,幸好离婚了)。 所以呢,让我这样的人要very proud of my father这件事,我大概只能报以呵呵。但又能怎么样呢, 他毕竟是我爸爸 ,我不过只能这么说。 至于咖啡这件事,貌似跟这以上文字没有关系,但其实最初知道这种高大上的饮品是从我父亲那里。 说起来又是一段黑历史。我大约三五岁的时候,差不多九十年代初,家里刚有了彩电,我那个爹当年颇有点文艺小青年情怀地还有一架海鸥黑白相机,逼格说不上多高但铁定搁现在也是一装逼分子。就如同现在的文艺小青年爱去个星巴克还非得带自己的杯子喝咖啡一样,当年的他铁定也是觉得咖啡这种东西是必要装备。所以呢,某天他回家,带回来一袋子不知道是哪个投机分子骗他说是咖啡豆的棕黑色种子回来了,他说要磨粉喝。 开始折腾,作为一个中医,药碾子总有吧,好,研磨碎了,加大铁锅里,煮!煮出来中药汤儿似的一点东西,过滤,又加奶粉,又加糖,完了之后颇带期待地给我试喝(就看看这都什么家长,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我回想一下口感如何呢?貌似是想不起来了,总归不是什么好喝的玩意儿,何况我从小不爱喝牛奶! 多年以后,等我自己也学了医,才回想起来,这尼玛扯犊子的咖啡豆!差得海了去了!明明是中药决明子!我那个爹作为一个中医,居然连品相好一点的决明子都认不出来!这医术真是颇可疑!不过这件事放一边先不谈。 所以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咖啡是个神圣又难喝的东西,但喝的人很牛逼。 到得我上高中,学习紧张,早起晚睡,我自己没事儿还爱天天琢磨个理科题玩儿,到晚上需要提神饮品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时市面上各种速溶咖啡已经满地都是了,但好像并没有在我们当地成为一个流行,又有各种说法说咖啡喝了不好,总归用户有限。 其时,我又处于中二病时期,高大上又小众的东西总要来一发,雀巢神马的自然不必说,我还记得有个神马牌子的古巴咖啡,回忆起来大概是马来白咖啡的味道,但因为偏甜颇受我喜爱,几乎到了每天喝掉一整盒的地步。 我频繁喝咖啡这件事就遭到了父亲的不满,我也不知道他不满个什么劲儿,大概理由一开始是他认为是咖啡喝多了不好,但主要原因其实大概是我反弹得太厉害他觉得他 应当 弹压住我。 就因为我非要喝速溶咖啡这件事,我跟他吵过数不清的架,他最多也就不过克扣我用度来防止我去买来喝,可我那时候住校,总不能不给生活费,另外这件事我妈妈挺无所谓,所以也常私下给我钱,所以其实并没有阻止到我什么,只是我那时候也倔,喝还不解气,非要当他面喝,于是见了不免吵一架,吵到后来翻旧账,他气不过打我一顿的时候也有。 等我上了大学,咖啡大概就是考前必备物一样的东西而已了,尤其我们学医的,考试之前简直就是炼狱的炼狱,某次考前熬夜复习我喝了大约七八杯速溶咖啡,说是并没有咖啡因,但也导致典型的植物神经兴奋症状:心跳加快、头晕恶心 总之不一而足,还好后来考试过关,但此后就不再怎么碰了,偶尔不过去咖啡馆喝喝现磨的,总归不会当做生活习惯。 但茶就不一样了,大二那年,身为茶农家庭出生的蔡蔡师兄为我生日专门给泡了一道极品功夫茶,这逼格蹭蹭往上至少提升十个level的事情,再加上确实好茶不一样(据说是他们茶农都会觉得珍藏的版本),立马有点想弃暗投明的意思了。不过这种事也就是一时兴起,我这种人不可能真坚持得下来的。 后来确实渐渐的就只喝茶,然后也确实品出个中滋味来了,有了普洱和红茶这类发酵茶的偏好,多少会自己没事的时候摆一圈儿功夫茶喝喝,茶水好坏泡茶功底如何也能入口即知道三分了。 关于茶这件事,大约因为发生在父亲无法掌控我的大学之后,故而他基本一无所知。 然后时间可以跳回今年五一,我背着老板偷偷回家,一方面是妈妈手术需要我陪(主要是心灵上,照顾的话,有妈妈现任老公照顾,我还是很放心的),一方面是去年过年没有回家看父亲,他就一直吵吵着要我回去看他。 回家之后先是在成都,待了一天以后回老家陪我妈妈手术一天,手术之后本意是自己坐车返回,恰好本校本专业一个很久不见的师兄居然在成都工作,得知我回家之后非常高兴,特地开车来我老家接我回我父亲那边,顺便也是多年不见叙叙旧的意思。 因为不怎么想跟妈妈分开,我出发的时间已经略晚了,等到得成都我父亲的诊所那边,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十点。按惯例我父亲是决不允许我晚上五点以后还在外游荡的,这次大约是因为有外人在,虽然也埋怨了几句,但好歹还算给面子。师兄既送我回家,虽然晚了也要请他喝点东西吃点水果聊会天才好,不然活生生把人当司机使实在不礼貌。又正是枇杷上市的季节,我父亲的老婆洗了枇杷又切了哈密瓜端上来,师兄也是医疗口儿工作的,跟我父亲也算有的聊。 这时候就看我父亲神秘兮兮地叫着我的小名说 过来,给你点好的 。 我虽在内心翻了一个白眼但还算配合地过去了 只见他翻出一包雀巢的冷水即溶咖啡来,说 喝不喝这个? 我真是 只好说了句: 哦,很久不喝了,我不喝这个,我喝点白开水吧,你问问我师兄 ,因我知道我父亲不喝茶,就算家里有准备待客的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白开水呢。 怎么说呢,拒绝之后我父亲的表情,一点点愕然的尴尬,然后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很快去问我师兄喝不喝,得知师兄说 大晚上的就不喝咖啡了吧 的拒绝之后,又摸出个杯子来自己泡上喝,颇有点落寞。但当时的我早就忘记跟他因为咖啡吵架这种事情了 时间太久远,何况我跟他吵架的缘由太多,多到我未必全记得住,咖啡这不过是件小事,我又跟他因为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吵起来,而且即便是那些吵架的大事,我现在也记不得全乎了。 此后无话,我很快返京,继续苦逼被老板压榨,继续每一两月父亲主动跟我联系问我近况,每年买一件衣服或者什么之类的东西给他作为礼物交差的父女关系。 直到近前跟一位朋友聊天,大约是对方是正信的基督徒、我也是正信的佛教徒的关系,会有一些双方宗教信仰上的交流(极友好的,我一向认为正信的宗教信仰不当排他),加之朋友颇有心理学基础,会谈到一些幼年童年的情况以判断现在的心理行为,也相当于相互做一点心理分析吧。我有提到最近父亲拿咖啡这个莫名的举动,朋友说,也许他只是在向你示好,也许他只是记得这是你喜欢的东西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为喝咖啡的无数次争吵,想起来自我18岁上大学离家之后几乎不与他主动联系,想起来他对我离家之后所有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想起来我拒绝咖啡之后他愕然又尴尬的神色。突然就默然了。 怎么说呢,还是觉得可怜又可叹吧。我已成年,心理上的独立已然形成,能够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冷静地看待我们这样的父女关系。我无法强迫自己在成年后因为道德和义务去爱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并且也不肯非要在这样的细节里去寻找父亲重视我的证据(与其说这种举动是重视我不如说是自从他自觉无法掌控我之后的一种恐慌,一切他讨好我对我示弱的表现仅仅是因为我后来以强大的心灵碾压了他,而事实上他还时不时以另一种方式试图想夺回控制权,比如总说自己身体不好、工作辛苦什么的,企图激起我的愧疚之心来控制我)。但是,对于他这样可悲的人生,我总算又能看得更清醒一点了吧。 但愿我此生一丝一毫都不要像他,这才是我最终成为我自己的时刻。 后来想想,别人在问我找另一半标准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脱口而出 一定不能像我爸,一点儿都不能像 ,这样的父亲确实蛮可悲的。而哪怕是在此刻,我依然认为,一个男人的好坏是以像不像我父亲为标准的:越像的越差,一点都不像的那一个就是最好的。呵。这大抵是恋父情结的另一个定义,一生都在逃离父亲。 此前几次失败的恋爱,多半也不过是: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和我父亲完全不同的人,后来才发现其实骨子里一模一样 我接受不了,绝对接受不了。 以此为记。为以后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