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时候,我还以为自行车这个行业要被共享单车给拖垮了。”
洛达自行车厂的老板方毅盯着正在装车的自行车,他撇撇嘴淡淡地说道。
方毅的厂子位于天津武清区王庆坨,这里被称为“中国自行车小镇”。作为单车企业们的后援方,这里的供应商们见证了单车的起起落落,风口来的时候,有人赚了快钱,风口一过,他们立马就同共享单车一起跌到了谷底,同时背负着几十万的债款。
共享单车的洗牌比以往任何一个领域来的都快。
9月25日,酷骑单车通过一份内部邮件对外宣称了其资金紧张,可能无法正常运营的现状;9月27日,AI财经社独家获悉,此前因丢车走入公共视野的莆田当地企业卡拉单车,也因事先说好的融资未到账已暂停运营;在此之前,还有3V bike、悟空单车、町町单车,已经成了洗牌路上的“先行者”。
被并购对于中小共享单车企业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出路——主打三四线城市的DD bike已经被一家运营城市公共自行车的公司收购,团队里有人拿钱退出,有人依然坚守。
更多叫不上名字的单车企业,在市场爆发的风口入局,在资本泡沫散去的时候静静倒下。这一切,在2016-2017年之间迅速发生,共享单车的出现不仅打破了固化的城市交通体系,也让传统自行车生产商感受到了资本市场的残酷。
资本造就的共享单车风口,产能的短暂拉动,为自行车厂商们带来了短暂的春天。但资本是逐利的,大浪淘沙淘掉的不仅是牌桌上的单车企业,还有背后的供应商们。在王庆坨,那些仍在坚持的中小自行车厂商,未来也无法摆脱共享单车的裹挟。
下了单,不要车
距北京130公里的天津,是离北京最近的单车生产基地,也是共享单车兵家必争之地。飞鸽、爱玛、富士达这些知名的自行车生产商都集中于此,如果目光再进行聚焦,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会率先来到王庆坨这个小镇。
王庆坨很小,小到几乎只需要一下午时间就可以把这里的自行车厂全部逛完。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受共享单车和相关政策的影响,大多数企业已经停工。
“共享单车一出,谁还会买自行车啊。”铁锚自行车的王老板告诉AI财经社,共享单车的普及严重影响了自行车内销的出货量。据王老板介绍,在自行车厂比较集中的王庆坨开发区,他有两个中型工厂,目前每月的产能约在两万多台,和往年相比缩水了近一半。
现在提起共享单车,这里的大多数人透露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产能缩减,这是自行车小镇王庆坨大多数企业的现状,是共享单车泛滥之后最直接的影响。但共享单车在过去的一年间给这里带来的打击不止于此,因单车企业拖款、毁约、倒闭而拖垮供应商早已不是新闻。
“这边都是月产能1万左右的中小厂子,来这里的也都是相对而言比较小的一些公司。他们一次进购五百、一千辆,然后拿回去在当地进行投放。”当地一家自行车公司老板张旭对AI财经社表示,今年以来已经出现了多个客户下了订单却不要车了的情况。
据他描述,当地一车厂接到了一笔共享单车大单,对方给了95万定金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该车厂的工程进行了一半,单车造出来了一些,其他车辆所需零件也已采购到位。按照当地惯用的30%的定金来算,这是一笔需要投入300多万的订单,共享单车企业一旦跑路,这意味着自行车厂需要背负剩余200多万的债务——这可能是一个中型车厂一年的利润。
由于共享单车的需求比较特殊,不仅已经造出来的车辆在市场上无法进行销售,就连零件也无法用在普通单车上。“如果车子或者零件卖给需要的同行,你往往还需要贱卖,比如原价300你卖150。”张旭说道。
这一说法得到了另一位自行车厂老板的验证。他告诉AI财经社,小蓝单车其中一个供应商就正在面临这样的事情。他所指的是一家生产铝合金车架的公司,据他描述,该供应商压了上百万的物料正在愁出路。
据新京报报道,作为小蓝单车整车的供应商之一,美邦车业受小蓝资金链影响,账款也受到了拖延。美邦车业在王庆坨镇政府的另一侧,和开发区相距五公里的车程,在荒凉的村子里,美邦的大楼颇为气派,但这座楼里也已经只剩下寥寥数人。
AI财经社在现场看到,美邦二楼的生产中心、四楼的销售中心都已经空无一人,仅剩一楼的办公室和三楼的餐厅有几位工作人员。
停滞的工厂里仍不难看到单车轮胎、车架等零配件。一楼的工作人员对AI财经社表示,公司是因为查环保的问题暂停了运营,小蓝方面则确实是由于自身的问题于两个月前终止了合作,至于是否是资金问题,对方则表示并不清楚。
大一些的工厂承受风险的能力更强,单车公司的跑路尽管使他们也元气大伤,但靠着此前的积累还尚能度日,但小的厂子则直接被拖垮了性命。
共享单车的寒流
受电动车、电商以及河北廉价自行车产业兴起的影响,近几年来,王庆坨中小自行车厂家的生存状况愈发艰难,没有稳定的出货渠道、越压越低的利润空间都让他们步履维艰。
张旭告诉AI财经社,如今这个行业举步维艰,大家也都是在坚持。自行车行业有它的特点,一是下面代理商要先欠款才能铺货,货铺的越多厂家垫付越多;二是这个行业不是暴利行业,盈利只有5-10个点的毛利,除去工厂费用,车子利润很低。这两个因素加起来小企业很难撑下去。
共享单车的出现解救了一些本想跑路的工厂。2016年下半年,开始不断有新的共享单车品牌进入,价格低廉、工厂集中的王庆坨成了他们的代工地首选。
今年开春之后,王庆坨迎来了自己短暂的春天。
多位工厂老板向AI财经社表示,他们在今年2月之后接到过不少共享单车企业合作诉求。数据证实了这一说法,据天津市自行车电动车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今年1到5月,国内自行车产量2622万辆,同比增长25.4%,累计完成主营业务收入同比增长12.1%,利润总额同比增长10.5%。
而在此前的几年中,国内自行车产量已经出现了连续下滑,尽管2016年被称为共享单车元年,但该年国内自行车产量还是下降了0.26%。
资本的涌入不仅能改变共享单车格局,也让当地的一些“小作坊”起死回生。相比起普通的代理商,共享单车企业财大气粗,原价200一辆的自行车单车企业可以给出230-240的采购价,其中自行车厂每辆可以多拿三四十块的利润。
在王庆坨,一条十个人左右的生产线月产能在一万多台。大部份自行车厂只负责组装,他们的零配件多采购自天津本地或河北平乡。
这笔订单对于中小工厂来说已经算是一门不错的生意。洛达自行车的方毅服务了一家在三四线城市投放的单车公司,该公司旗下拥有三个不同的单车品牌,根据公开资料显示,其中一个名为“骑了么”的品牌是在沈阳当地运营的。
但在网上搜索骑了么,与该单车品牌一起出现的还有押金退款、跑路等字样。在摩拜和ofo两个超级巨头吸纳了市面上主要的资源和资金之后,一场共享单车的挤兑风波出现,洗牌在即。
曾经轻松过一阵的工厂再次感受到“寒潮”袭来。单车供应方迈卡拉雷、小蓝单车供应方美邦车业、以及为更多叫不上名字的单车公司服务的工厂,他们在8月的盛夏感受到了资金的压力。
整个行业都因共享单车而变得不好过。受此前单车需求暴增影响,在过去的半年中自行车零配件的成本上浮了10%-20%左右。而受单车数量的快速增长,部分用户买自行车的需求被替代,大多数代理商也都减少了采购,王庆坨的出货量下滑了30-40%。
“按理说9月份是开学季,我们在备货的时候,要做很多针对大学生的产品,今年我们都没有做。以前很多客户,会提前定几百辆车,今年都没有了。”同时兼备零售、批发和工厂的王老板说道,这批车投出去,共享单车的影响至少还得波及两三年。
“已经不景气了”
方毅的情绪有些复杂。截至目前,洛达自行车仍为上述的单车公司服务,每月大概几千辆的订单。但他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内销和出口的订单上。
AI财经社去采访的当天,方毅的厂子里正在组装一批即将要出口到格鲁吉亚的自行车。第二天,他还将一百辆自行车同开发区其他同行的车子一起装车,打算运往河南郑州。
方毅并没有主动终止和共享单车的合作。“上半年时候我还以为自行车这个行业要被共享单车给整倒闭了,现在来看,没那么简单。”他眯了眯眼,像是对自己从事这个行业的肯定。
也许是因为时机问题,洛达是当地还在运营的工厂中,少有的还在服务共享单车的企业。不少的工厂老板对AI财经社表示,自己当初有收到订单需求,但选择了拒绝。铁锚自行车的王老板表示,“听说很多企业接了之后还没干,共享单车就倒了。”
张旭则在当时认真分析了利弊。“有利润的东西也有风险,互联网企业靠融资,结款周期也和传统生意不一样,订单大的时候可以欠款一两个亿,我们也压不起。”他对AI财经社表示,小公司风险大且初期需要帮忙研发产品,成本较高。
但张旭对这门生意还是动过心思的,起初他想与ofo和摩拜合作,公司大、产品成熟,更有保障一些,但对方来看过工厂之后还是没有选择在王庆坨停留——这里的产能并不能满足超级巨头们的扩张需求。
现在看来,当初没有参与共享单车的决定反倒成了一件侥幸的事情。
“你可以去静海区看,爱玛、富士达那些大厂子都在那边。”张旭说。富士达是全球最大的自行车生产商,年产能占全球7分之一——这个顶尖的自行车厂商正在“服役”于国内最大的共享单车企业之一ofo。
但受共享单车全国投放禁令的影响,摩拜和ofo的产能也正在逐步放缓。据了解,飞鸽为了接ofo的订单,将此前自己内销的订单都转给了王庆坨的工厂,张旭的企业也是其中之一,但在业务收缩之后,飞鸽也停掉了外包部分。
爱玛科技的多位工作人员向AI财经社表示,从今年年初摩拜单车的生产线在爱玛科技和爱玛体育内部进行过多次的调整,从新增条线到收缩,也仅用了半年多时间。
“起初我们是摩拜和ofo都做的,但是后来就只服务摩拜了,现在爱玛体育那边的也停了,都搬到了爱玛科技厂房这边。”一位工作人员对AI财经社表示,9月份以来他只看到了一辆可承载160辆单车的货车出去。
“你没在网上看新闻吗?城管都在收单车,已经不景气了。”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