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的盛世狂欢,就要告一个段落了,而其背后的代工厂,也在迎来一场“梦醒时分”。
8月29日,广州市交委和各区政府联合约谈了多家共享单车平台企业,要求停止新车投放。继上海、杭州、南京、广州、深圳等城市禁止新增共享单车投放后,禁骑、扣车、限制投放等管控措施正限制共享单车的“野蛮生长”。
共享单车遭遇来自政策和资本市场的双重变化,而其背后的中国自行车制造业也迎来命运的转折点。
危机:订单量骤减2/3
站在流水线的工位上,李明一边向时代周报记者讲述,一边开始组装自行车的第一道步骤—装线管。“先是刹车线管,再是电子锁、菜篮和中轴,接下来还有调试刹车、挂车头、上脚踏板等工序。”从业超过15年的他说:“我在七家自行车制造厂打过工,从搬运工做起,如今在工厂里主要负责组装。”
李明所在的工厂,是位于广州市白云区人和镇汉塘村汉塘东路兴隆街1号的广州市稔山龙自行车有限公司(下称“稔山龙”)。厂房的车间外,上万辆橙黄色的共享单车,在烈日的炙烤下车身发烫。这是公司为澎湃单车代工生产的3万台共享单车中的一部分,这批共享单车将投放到湖南郴州。
稔山龙是一家小型的自行车制造商,厂房占地面积1.5万平方米,只有一条流水线,年产能力达50万台左右。公司董事长李达忠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我们今年1月份开始接共享单车的订单,先后给摩拜、ofo、小蓝、小鸣都做过代工,目前主要给一些小的共享单车企业做代工。”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李明的工作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频繁地加班。前两天老板才给他们放了假,他说:“以前在共享单车生产的高峰期,要加班加点才能完成订单量。”
在给共享单车做代工的高峰时期,李达忠的工厂每个月都有3万多台的订单量,从今年7月份开始,订单量骤减,已经逐渐下降到一万台左右。他说:“如今政府正加大力度管控共享单车企业,市场也越来越饱和了,目前的订单量也开始下降了。”
各地正对共享单车投放实施管制措施,尤其是广州、深圳等一线城市,已经明确表示暂停共享单车的投放。变化很快传导到上游,代工厂也开始承受订单骤减的压力。
8月29日,广州市交委和各区政府联合约谈了摩拜、ofo、小鸣、小蓝、优拜、酷骑等共享单车平台企业,要求各企业停止新车投放,集中精力加大运维投入,做好目前已投放车辆的运营管理。
在深圳市,有200多家单车企业包括整车生产、零部件供应的上下游配套企业,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工厂给共享单车代工。深圳市自行车行业协会秘书长王奕苹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如今共享单车停止市场投放,这些代工厂都将面临停工停产的尴尬境地。她说:“这些代工厂的大部分产能都提供给了共享单车企业,因为共享单车的订单量比较大。”
李明已经开始考虑转行的事情了,他打算去搞房屋装修,但他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坚定。“如果还有其他自行车厂家叫我去做,我就去,不然我就改行了。”他接着说道,“因为去做别的行业的话,还要学,工资也不高。”
突如其来的大生意
在共享单车处于风口期间,携资本的力量而来,裹挟着许多单车制造商卷入“造车”的大潮。
李明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听到摩拜宣布投放400万台单车时,仍记得当时的兴奋劲,“有大把事情可以做了”。在给共享单车代工期间,他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工资比以往每月多出3000多元。
共享单车兴起之前,稔山龙主要以做出口外销为主,市场主要在欧洲和东南亚,每年外销单车2万台左右。而随着共享单车的兴起,公司的产量极大地提高了,一个月就接单3万台以上。
稔山龙只是“造车”大军中的一个小小缩影。由于工厂规模较小,公司一般只接3万-5万台的订单量,承担不了过大的资金风险。李达忠告诉记者:“我们不敢扩大生产,顶多在高峰期提高工资水平多招一些工人,谁也不知道共享单车的风口什么时候就过了。”
每一笔订单,代工厂会先收30%-40%的定金,最后交货的时候再收尾款。李达忠告诉记者:“有时候我们也会承担巨大的资金风险,一些小的共享单车企业倒闭了,尾款就收不回来。”
带着互联网基因的共享单车企业,骨子里带着颠覆性。“作为一个跨界的产物,对自行车传统的销售渠道、消费者的使用习惯进行了颠覆,对传统自行车行业也是有着巨大的冲击。”广州花都另一家大型共享单车代工厂的老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共享单车的兴起,它其实起到了去产能、去库存的作用,它会让资源更集中,因为自行车本来是一个同质化比较严重的、低门槛的行业。在共享单车的发展推动下,只有自身具有实力的工厂,才能去做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与普通单车相比,核心技术就在于智能锁,一个锁的成本就在500元左右,整车下来的生产成本就达到800-1500元不等。”李达忠指着流水线上的智能锁告诉记者,“共享单车对质量要求很高,都有指定的零配件供应商,从生产源头把关。这将对中低端单车市场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势必淘汰一批中低端单车制造商。”
“共享单车一出,倒闭了不少工厂,也倒闭了不少传统自行车专卖店。”李明显得有些沮丧,“共享单车的出现,对单车制造业冲击太大了。”
在资本力量的簇拥下,也促使了单车制造行业产能的膨胀。中国自行车协会的官方文件显示:中国每年有8000万辆的自行车产量,内销在2500万辆左右,而仅ofo和摩拜这两家共享单车企业,2017年一年的订单所带来的产能就将超过2500万辆。
然而,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共享单车,在尚未解决城市出行“最后一公里”的难题时,就已成为城市管理中的一个顽疾。
广州市交通委员会称,各个共享单车企业为抢占市场存在无序投放车辆、车辆乱停乱放、一些热点区域位置车辆没有实施及时有效调度转运、企业运维响应不及时、运维投入不足、残旧故障车辆未及时回收等问题。
潮退之后,面对困局
与滴滴和优步当年的最后决战相似,共享单车行业也正迎来大洗牌,相应的,上游的单车制造业也面临着即将潮退之后的困境。
李达忠介绍,单车制造行业的门槛较低,利润空间只有5个百分点,而共享单车的盈利模式如今还看不透,公司不打算扩大生产,还是以自主研发高端自行车为主要业务。他寄希望于公司自主研发的“跑马自行车”,这是公司的专利产品。他说:“这款自行车带给人跑马、冲浪的感觉,还能健身。”
李达忠认定,研发制造高端自行车,是稔山龙未来的生存之道。
另一家给摩拜做代工的工厂负责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说:“我们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压力,不过基本上还是可以消耗得掉。因为我们还有国内外的一些其他订单,自行车的外销业务占到公司业务的50%-60%之间。”
王奕苹分析:“共享单车对整个中低端的自行车市场有一定冲击,1500块钱以下的单车,市场可能瞬间就没有了,被共享单车占领了,所以中低端自行车的产能就释放出来了,正好就做了共享单车。这样的话,工厂只能依靠做共享单车而存在,但它的产品已经被淘汰了。”
资本的力量仍然没有停止。2017年6月,摩拜单车宣布完成超过6亿美元新一轮融资,这一数字创下共享单车行业诞生以来的单笔融资最高纪录。而就在一个月后,ofo小黄车完成超过7亿美元新一轮融资,打破这一纪录。同时,两大共享单车巨头也在加快出海步伐,开始布局海外市场。
而中小共享单车企业,在各地政府加强严管和市场饱和的情况下,面临生存的压力。今年6月,悟空单车成为首家退出市场的共享单车企业—它仅仅运营了5个月时间。一个月后,3Vbike共享单车也宣布退出市场,其运营时间更是短到了4个月。
李明会怀念起那个单车制造业的“黄金时代”。厂房里的灯光彻夜通明,流水线上的工人作业不息,一辆辆崭新的单车就从他们的手下流向海内外市场。如今盛景已逝,他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十多年前的自行车行业还是很好的,虽然底薪只有800元,但是计件工资能拿到一千五六,还是很可观的。”
那时候他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甚至有时候加班到天亮,但是拿着不菲的收入,让他感觉很值。而共享单车兴起之时,也曾带给他这样虚幻的繁荣景象,可现在,他感受到更多的,是对整个单车制造业的冲击。